“中华民族的复兴必然伴随着中华文化繁荣复兴”。胡锦涛总书记在十七大报告中提出了“国民教育”和“人民精神”建设的问题。“人生艺术化”作为中国现代美学所提出的以艺术精神来建设国民人格和心灵的独特道路,在今天,仍有其合理和重要的意义。其所倡导的诗性之路在今天对于人格建设具有重要启迪。同时,我们又完全有必要将其诗性之维与现实的历史实践、社会改造相统一。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出只有将改造外部世界的历史实践和发展塑造自我的主体进程相统一,人才能真正在历史实践的必然性中获得主体生命的自由性,从而达成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理想。为此,我们也只有将对人的精神与心灵的美学追求真正包容在人的现实实践中,我们才可能真正成就生命的艺术化与人生的诗意化。此时,不管是科学化,还是艺术化,都不再是人性的分裂,而是生命在其本真境界中向着自身人性的圆成,是生命与生命、生命与世界的诗意共舞。因此,真正的诗性超越既是审美的超越,也是现实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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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艺术化”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现代美学、文艺思想所提出的一个美学的、文学艺术的、也是文化的命题。所谓“人生艺术化”,也就是要以美的艺术精神来濡染人格与心灵,使人的整个生命境界成就为艺术般美丽而富有意义的诗性境界。
“人生艺术化”的核心精神源自梁启超。20世纪20年代初,梁启超在《“知不可而为”主义与“为而不有”主义》、《为学与做人》等文中率先提出了“生活的艺术化”的命题,并将“生活的艺术化”的精神阐释为“无所为而为”的“趣味主义”精神,是“把人类计较利害的观念,变为艺术的、情感的”,“喜欢做便做 ”。这种“为劳动而劳动,为生活而生活”的境界梁启超将其誉为“趣味化艺术化”的境界。它的要旨是“责任”与“兴味”的统一,所谓“责任”是宇宙众生运化的大境界,“兴味”则是个体情感的激扬勃发。它倡导实践主体由情而动,有真性情,有大情怀,能将小我之兴味与众生宇宙之运化相融通,最终超越小我之成败得失而体会“无所为而为”的真生命创化之“春意”,从而使人生从烦闷至清凉,从平淡显灿烂。因此“生活的艺术化”非逃避责任,也非游戏人生,而是要求个体从生命最根本处建立纯粹的情感与人格,实现生命的大境界大价值,并从中体会到生命的美与意味。
“生活的艺术化”的命题与精神最早为朱光潜所承续。20世纪30年代初,朱光潜在《谈美》中专列了一节“慢慢走,欣赏啊——人生的艺术化”。他较为集中而具体地发挥丰富了梁启超所提出的命题,并将其表述明确为“人生的艺术化”。这一提法日后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并逐渐定型为中国现代美学与文化思想中的一个重要命题。朱光潜着重从艺术切入,强调艺术的精神就是“无所为而为”的审美精神,我们的学问、事业、人生都要像创造艺术品一样贯彻美的艺术精神。朱光潜对艺术的审美本质及其美感要素作了具体的阐释。他提出,“人生的艺术化”既是“人生的情趣化”,也是“人生的严肃主义”。
三四十年代,丰子恺、宗白华等也对“人生艺术化”命题的丰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丰子恺提出了“真率人生”的命题,成为中国现代 “人生艺术化”思想宝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宗白华则从意境出发对生命的自由诗境进行了生动而深刻的阐释构建,成为中国现代“人生艺术化”思想最为绚烂的华章之一。
中国现代“人生艺术化”思想是有自己孕生的历史语境的。一战结束后,1919年至1920年初,梁启超携学生赴欧主要国家20几个名城考察。梁启超本是中国现代较早主张文化开放的先驱者之一,他曾主张要对不同文化作无制限的输入。但是,这次欧洲之旅却使他看到了西方文化中物质主义和工具理性所潜藏的弊端,虽然他把中西文化分为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有某种简单化的倾向,但他却极其敏锐且不无超前地提出了现代社会中精神文化与价值理想对于人类的意义问题,提出了情感与人格建设在人类生活中的价值问题。20年代,他以“趣味”为核心范畴,建构了“无所为而为”的趣味哲学与“生活的艺术化”理想。20年代至40年代,“人生艺术化”的理论得到当时文化界人士的热烈响应。而这一时期,也正是中华民族苦难深重之时,尖锐的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决定了这种美学与文化思想在当时不可能成为主流话语。直接投身到民族解放的历史进程中,是当时解决中国问题的更为有效而现实的道路。但是,仍然有一部分知识分子选择了借思想文化以解决问题的路径,试图以民族和大众启蒙者的姿态来思考问题并提出自己的答案。与梁启超一样,朱光潜、丰子恺、宗白华等也都是融通古今的饱学之士,同时也都有域外的经历,对西方文化有切身的体会。相对于国人,他们较早敏感到了西方现代化道路所伴生的某些问题。他们所提出的“人生艺术化”的道路相对于当时的民族困境来看,不免过于高蹈,但这恰恰又是这些人文知识分子对于现实的真挚发言。而它的价值与意义在今天进一步彰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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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类的文化思想与历史实践看,对于人生的艺术化(性)追求并非只是中国现代美学与文化的专利。就其主导倾向与精神特征来区分,我以为其中大体呈现为三种不同的类别。
第一类是对生活形式的艺术化(性)追求。主要是把艺术化理解为装饰性或新奇性。具体表现为对生活用品、生活环境及人体的艺术化装饰与修饰。如19世纪唯美派代表人物王尔德喜欢在自己的身体上装饰以向日葵,佩特则重视对日用器皿和居室环境的修饰。今天,对自己的头发、指甲、面部等身体各部位的修饰早已为人们所接受,而对生活用品、居住环境、购物环境等的艺术化追求也正成为一种能为大众普遍接受的情趣。“日常生活审美化”在某种程度上也正是这类情趣的一种表现。这类艺术(审美)化追求在一定意义上有助于提升生活的品位与情趣,但其着眼点主要在生活的外形式上,对于形式的过分重视亦可能流衍为奢靡、颓废与媚俗。
第二类是对生活技巧与社会关系的艺术化(性)追求。即把艺术化导衍为生存与生活的技巧,具体表现为生活方式、生存态度、人际关系等的处理艺术。如中国传统士大夫所推崇的“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的生存方式与态度,实际上就隐含着处理现实关系的某种圆滑技巧。按照中国传统文化的原则,本来应该是“学而优则仕 ”的。但在实际生活中,很多人是不能如愿的,这可能有多重原因。于是,士大夫就提出了这样一个可进可退的,在某种情况下是明智的在某种情况下显然是圆滑的生存哲学。林语堂以“中等阶级生活”为基础的“生活的艺术”,以及种种所谓公关的艺术,在一定意义上也可归于这个类别。这种艺术化化衍得当,确实有助于人际关系的润泽,但过分重视则可能流为精神的退化。
这两种人生艺术化的理论倾向及其生活实践,严格说来是对生活中的局部艺术性要素的追求,而非人的整个生命境界与人格心灵的艺术化。
第三类则体现了对人格与心灵境界的艺术化追求,是人生艺术化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国现代人生艺术化命题的基本取向。这个艺术化就是人类对自我精神与人格之美的追求。这个艺术化的本质实际上隐含着的是对于美和艺术精神的理解与把握的问题。在中国现代人生艺术化命题中,美与艺术的精神主要被阐释为以情感为根基、理想为品格的弘扬价值、追寻意义的诗性生命精神。这个精神包含了对真率、生动、热情、圆满、完整、和谐、秩序、创造、自由等品格的向往,要求超越粗鄙、麻木、虚伪的纯物质人生。
前两种艺术化可以说是艺术因素对生活的渗透与泛化,而最后一种则是艺术精神对生命与人格的提升,它要求从根本上改造人格境界与生命境界。它所选择的武器就是美的艺术,它所追求的境界就是生命的审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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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艺术化”命题的核心是要将人的人格与生命境界成就为艺术,即要使人的生命在美的自由升华中获得诗意提升与诗性实现。这种人生理想与精神旨趣在其孕生的历史语境中具有不容讳言的乌托邦色彩,因为在严峻的民族战争中,光靠“人生艺术化”是不可能力挽民族于危亡的。但是在今天的文化建设中,“人生艺术化”命题所深蕴的诗性光芒,却具有值得我们关注的重要意义。
与艺术化相对的是科学化。艺术化代表了情感的、个性的、整一的、生动的、诗意的等创造模式。科学化代表了理性的、统一的、逻辑的、规整的、现实的等实践方式。在人类早期,我们并未严格区别艺术活动与科学活动的界限。理性的实用的活动中就蕴涵着艺术的审美的因素。随着生产实践的发展,文化的进步,艺术与科学逐渐区别开来。这种界限尤其在现代性进程中日趋严格。现代科学的迅猛发展及其伴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变革,也自然而然地促生了关于现代性问题的反思。
穷究宇宙的奥秘,科学与美并非不可通约。穷极人生的究竟,伦理与美也非互不关联。完美的人的是真善美的统一,这一认识在康德、席勒的人本主义哲学与美学中已明确提出。康德认为以情为本质的审美判断力是沟通纯粹理性的知和实践理性的意的桥梁。席勒提出可以通过审美自由的中间状态,使人实现从感受的受动状态到思维和意志的能动状态的转变,成为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相协调的自由完整的人。“人生艺术化”理论正是顺着这一理路而来的。当然它所针对的不仅是西方美学所主要批判的人性分裂问题,更基础的还是在民族困境中的人性麻木、自私庸俗的无情俗情问题。而在对后者的探讨中,它也警觉到科技文明发展所可能带来的与西方社会相似的现代性问题。由此,“人生艺术化”命题也把人格建设、人性完善的历史实践问题和人生意义、价值信仰的形上问题一并提到了现代中国人的面前。
强调真善美的统一及其在审美中的人性升华,是中国现代“人生艺术化”命题的基本理想。梁启超创造了以情感对理性和道德的涵摄与超越来追寻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的趣味美本体,并由此出发建构了艺术化的理想生命境界。此后,朱光潜以情趣人生、丰子恺以真率人生、宗白华以自由人生的思想阐释与理论建构,各具特色地共同丰富了对真善美相统一的人格心灵与人生境界的想像。真善美最终都指向一个终极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宇宙真境、生命至境、艺术美境本无间隙。从梁启超到宗白华,“人生艺术化”追求的是感性与理性、情感与道德、个体与众生(宇宙)的统一与和谐。这种美的和谐的出发点与立足点是个体的人,其核心是以情感为枢纽的人性的完善和人格的圆成。但其终极目标是超越个体的,既指向现实的社会,也指向人类及其生存的整个世界。它的道路就是精神人格的艺术化,并最终将手段转化为目的,使整个生命获得美的升华。
在资本利益、科技理性、大众文化的围合中,艺术超越与审美超越正重新成为人文知识分子所关注的人类追寻自由与解放的重要路径。在西方现代文化中,尼采较早提出了“世界的存在只有作为审美现象才是合理的”的审美主义原则。之后,海德格尔提出了人的诗意栖居的问题,福柯提出了生存美学的问题,由此进一步拓展了西方现代文化关于现代性问题的美学反思。中国现代“人生艺术化”的特殊性在于它是启蒙主义与审美主义的重奏,它在启蒙主义的意义上是反封建反蒙昧性的,在审美主义的意义上则是反实用理性的。它是关注现实的,它要求生命有艺术一样激扬的热情、舒展的感性与崇高的意向;它又是超越的,它企望生命如艺术一般不执著于现实功利,而去追寻自我的意义与精神的自由。但它在本质上仍然是一条从精神上寻求解放与自由的道路。其宏扬的是一种远功利而入世的审美人生精神,追寻的是一种审美的超越。